清晨,台历告诉我:今天已是农历八月初六了。呵——距离月半中秋节已经仅只旬日了!我照例沿着宽阔清冽的锡澄运河南向款款踱步,初秋之风,早没了裹挟着的逼人热浪,微凉,行走在早秋的晨风里,看天高云淡,闻丹桂飘香,感受着一份怡人的深远和淡泊。忽然瞥见岸边上有一大片芋头地:旭红朝阳中,它深绿圆台柱状柄上派生出片片荷叶似的卵形叶子,随风潇洒摇摆;我驻足、佇立、凝视,仿佛感受其下有一嘟噜一嘟噜芋头,挤挤挨挨,争欲出土。刹那间,怀旧故乡八月半的思绪涌上了我的心头。 我老家在月城花塘油车村,为生计后来就搬到了月城镇上。最多时全家13人:祖父母、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9人,生活一向清苦。长大成人后,兄弟姐妹劳燕分飞,我仍留在街上,弟俩回了花塘。 随着八月半的姗姗来临,民间总有一系列的节日前奏曲:七月半前乡情浓浓的祭祖祝香活动;到了月底那天的晚上,还要到左邻右舍烧狗屎香(即“地藏王”香,农历七月底晚上燃插在自家前后门屋檐下,也可以帮村邻插,故又名“人缘香”)。除好玩外,还可收获一些残留长柄届时当芋头签子用。故乡习俗,中秋节早上要吃红烧糖芋头,在我幼小的心灵中,认为时髦考究的吃法最好用芋头签子。记得那时去学校路上,有一家竹匠阿宝店,师傅心灵手巧,会削两脚圆规似的芋头签子,精巧,便宜,5分钱一个。节前每天饭后,竹匠摊前总围着一圈又一圈等做芋头签子的小学生。拿到者喜形于色,因我没有钱,总是当看客,但早已备好了几根称心如意的狗屎香棒棒。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狭窄浑浊的锡澄运河从月城环洞桥下湍急流过,将镇一分为二,河东上塘,河西下塘。上塘月城桥堍向北衍生出平板菜花桥,菜花桥畔是一个热闹的水陆码头。金风送爽,木樨飘香,中秋节也悄悄来临了。这时,卖芋头、百合和山芋的苏北滩船也如期而至,于是菜花桥畔就人来人往地热闹起来了。滩船几次往返,芋头生意兴隆。 八月半的莅临,让月城桥镇容市貌增色不少:君不见各南货店的货柜上整整齐齐叠码了一只只方形纸盒,其上绘有“嫦娥奔月”之类的彩色图画,我知道,里面装的是高级月饼,是毛脚女婿等节日孝敬长辈的首选,它虽说不能与现代精美的包装相媲美,但那时在我眼中简直就是御用之贡品;捆扎一起的莲藕,红绿生熟的菱角,也往往悄然陈列于桥上街市;尤其可喜的是上塘下塘都出现了几只露天行灶,灶膛里柴火熊熊,铁锅内热气腾腾,满锅颜色赭红,周围烟雾朦朦;红烧芋头呵,每碗一毛钱;香气四溢,令人馋涎欲滴!我的体育老师刘国兴者,放学后在摊上津津有味品尝芋头的情景,至今我还历历在目,记忆犹新呢。 中秋节是孩子心目中不亚于过年的又一件大事,虽说人口众多,生活拮据,但过八月半我娘也决不亏待孩子们。她总鼓励我们出去拾稻穗,因为苏北农船上是可以用稻换芋类的。兄弟姐妹齐出动,每每满载而归。隔夜或当天早晨,我娘用旧叉袋装了芋头,用力往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掼,芋头几乎都脱了皮,漂洗过后,满篮是一个个雪白的光头,煞是有趣。上学了,才知道中秋节吃糖芋头与反抗无恶不作的元兵鞑子有关。元鞑子把汉人不当人,汉人恨之入骨,于是把毛芋头权当鞑子,装进布袋掼他,用刀削他,铁锅煮他,最后用叉子戳他,吞进肚子才解恨。 我家附近的院子里就是月城供销社的糕点作坊,但这种市售月饼我们是很少能品尝的,即使有机会顶多也只是1/4块。为了不扫我们的兴,姆娘总会自做月饼:烧一锅雪白的糯米饭,像做团子似的包进白糖芝麻馅,加一块板油,压扁,用碗扣圆,然后用油一煎,黄澄澄的糍饭月饼就制作成了。咬着香甜可口的糯米月饼,我就再也不会去供销社眼馋人家月饼了。有人家乘兴还烙香脆的硬壳饼,油汆“蚕蛾蛾”,乐坏了孩子们。 当年咱家过中秋,还有兴奋事莫过于回花塘分菱分鱼了。清澄的花塘河围绕着整个花塘村,由于远离外河,水面平静,水质清纯,水上有农船,水下有红菱,水边芦苇青,水底鱼虾肥。中秋节那天,男人捕鱼,女人采菱。花塘菱角样子饱满,像只馄饨,故名“馄饨菱”。我家人多,自然分得也多。将菱浸泡在水中,浮者还嫩生吃,沉者已老熟吃。煮好之后,慈母总叫我们给左右邻里各送一大碗,场景热闹且温馨,令人难忘。 一方明月可中庭,中庭月色正清明。明堂正中的方桌上,红烛闪烁,香烟袅绕,摆设着月饼、西瓜、糖芋头 和鱼肉之类的供品,母亲怂恿我磕头,说:“月亮嬷嬷会保佑你聪明,将来考上大学的。”这时终日劳碌的父亲也匆匆归来,咱家的中秋团圆晚饭就开始了。祖孙三代,欢聚一堂。虽不会欢饮达旦,但也其乐无穷。 刘鹤永 |